伟大的丫头崔崔

狮子饲养手册 7

清和润夏:

7   晚上回家进门之前,抖抖外套。


 


凌远凌晨被电话叫起来,他第一个反应是抓着手机缩进被窝接听。李熏然在客房睡着,不知道有没有被吵醒。电话里院办吴主任很慌乱:“院长您快来,廖老师出事了。”


凌远坐起来,压低嗓子:“你说清楚点,廖老师怎么了?”


“廖老师把小玉的孩子拿掉了。小玉的婆婆当场就不行了,现在家属在闹……”


凌远飞速爬起来:“这什么时候的事?我昨天下午看见廖老师的时候还劝她去做造影,她现在还好吗?”


“今天晚上的事。小玉症状突然加重,廖主任决定抢救母体,小玉的孩子根本不能留。但是小玉的丈夫公公婆婆都疯了……”


“我马上去,你们把廖老师和家属隔开。”


凌远熟练地摸黑穿上衣服,拎着大衣往外走。走到一半折回来,轻轻打开客房房门,幽微的光线下看见李熏然舒适地卷在被子里,呼吸均匀悠长,睡得沉稳。


“熏然,我马上去医院,早上你买点东西吃吧,要吃热的。”


凌远沙哑如绒质的嗓音慢吞吞地,平和地叫醒他:“我出门之后起来上个保险。”


李熏然的眼珠蠕动几下,半睁开眼,迷茫地笑:“我爸都没你想得细,还要上保险。”


凌远心里焦急如油煎,他转身就往外跑。李熏然挠挠头发,抽了一下鼻子,耷拉着眼皮跟在他后面,等着他出门了转上防盗门的保险。


 


凌远赶到医院,满身重露的寒气让吴主任哆嗦一下。凌院长虎着脸:“怎么回事?廖老师呢?”


吴主任道:“在手术室,比较安全。小玉的婆婆去世了,这事可能不得善了……”


凌远跑进手术室,廖老师一身隔离衣没有脱,迷茫地盯着虚空的一点:“我只是想治病救人,为了救小玉……”


她还有三个月就退休了。她一生救治过的病人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。


凌院长半蹲下来看她,说不出来话。廖老师那一代是信仰医者仁心兼济天下悬壶济世的,事事病人为先。现在这个社会,这种“父母心”有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。廖老师有可能会面对官司,更可能身败名裂。这个心性坚韧技术高超的小老太太曾经激烈地批评凌院长“花钱买服务”的医疗思路,可是她现在也迷茫了。


“廖老师,这段时间您……回家休息一下吧。”


“我无愧于这件白大褂。”廖老师忽然激动起来:“我在医疗处理上难道有问题吗?你是想停我的职吗?”


廖老师把一切的积郁突然砸向凌远。她没有错,为了治病救人。吴主任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,她洪水一般的感情倾泻,凌远低声道:“您作为一个管理者,应该明白这样的行为带来的后果……”


廖老师双目含泪:“我会辞职,凌院长,我会辞职。”


 


凌远的动作很快,因为媒体的动作永远更快。小玉的丈夫在接受采访,言辞慷慨激昂。城视杂志社的记者本来就大骂凌远搞公立医院和私营资本合作,弄出个杏林分部,导致医院本部的服务全部流向杏林分部,医院以后是有钱人的医院,医疗以后也是有钱人的医疗。这下她兴奋地浑身发抖,两眼冒光地举着话筒对着小玉丈夫,她回去要在杂志大声疾呼:穷人有何活路?!


凌院长脑子更快,他马上通知徐律师,打电话给郁总,询问郁总城视杂志社的赞助商是谁。郁总非常佩服凌院长的思维敏捷,他如果从商也一定是个厉害的商人,幸好他不是:“珠宝,许氏珠宝。”


凌院长愣住。


手术室外面闹得一发不可收拾,其他媒体也在赶来的路上。小玉的丈夫和公公抱着婆婆的遗像在医院外面哭,甚至连围观的人都有了。


凌院长必须拿出姿态和方案,他组织了一次中层会议,传达了院领导的统一意见:廖老师这次的事被定为医疗失误。


秦少白和韦天舒会后就上他办公室跟他拍了桌子。


凌远早饭午饭都没吃,从凌晨开始没有停下过。他坐在院长办公室,胃里火烧火燎。秦少白和韦天舒说什么他几乎没有听进去,他知道他们需要发泄。


他撑着头在想另一件事。


他为了廖老师的事,给姓许的打电话了。


这个人,让他发现自己心里最疯狂的恨意,从来没有平息过。




秦少白和韦天舒走后,凌院长起身去了趟住院部。他去看了看钱小玉。年轻的姑娘躺在床上,周围一个人也没有。廖老师没做手术之前,她的丈夫是希望保住孩子。廖老师做手术之后,她的丈夫公公去闹。她在这次事件中似乎从头到尾都失踪了。现在她躺在那里抽泣,对廖老师恨得咬牙切齿。


凌远扶着墙,走回办公室。


 


李熏然在床上打了个滚。凌远对生活品质要求非常高,一应出现在他身边的器物必须有配得上他的质量与审美。与艰苦朴素李夫人家那几张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板床相比,凌远家的床更符合“人体工学”。适宜的弹性,适宜的硬度,适宜的柔软度。还有各种柔软的,保温的织物,李熏然觉得自己在一片柔软温暖的云里沉浮。


他打算接着做梦,手机铃嘎嘎嘎地响起来。他趴在床上伸手到处摸,摸到手机也懒得看,划一下接听:“喂……”


“师父你赶紧来,不得了,局长发脾气了!”费解的嗓音拖得很长。


李熏然爬起来跪坐在床上:“什么事?”


“恶性事件,城郊集贸市场这里发现女童尸体,已经有大量人围观,媒体也到了,局长大发雷霆!”


李熏然抬头看窗外,天边已经有点挣扎着要亮的意思,夜色还在固执地压着:“这些媒体不睡觉的?你等我我马上来!”


李熏然手忙脚乱脱了睡衣套衬衣套裤子,单腿跳着找袜子。穿好衣服冲到卫生间用凉水呼噜一把脸,拿凌远的毛巾擦擦,转身往外跑着换鞋。他换鞋的时候发现鞋柜上放钥匙的瓷碟变成了两个,一个空的,一个里面放着两串钥匙:一串眼熟,他自己家的。还有一串,凌远家的。凌远给他准备了备用钥匙。他顾不上感动,揣了钥匙抄起外套冲出家门。


 


等李熏然开车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。城郊农贸市场是附近蔬菜进入城镇之前的转运站,小贩们在这里批发蔬菜各自运进城里卖。人口情况比较复杂,平均文化水平也不高。警戒线已经拉起,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。刘队长组织人疏散,一边愤怒:“有什么好看的!再出踩踏事件!”


李熏然亮了证件,钻进警戒线,一面戴上手套:“队长,我来了。”


刘队长看他一眼:“现场围观人太多,破坏地差不多了。好几家媒体闻着味儿就来了,对着尸体猛拍照。现在李局长在跟媒体交涉,暂时压住他们发稿,征用他们的照片,毕竟他们来这里时现场破坏程度还轻。”


李熏然点点头,费解在前面帮忙,一脸苦相。


女童是全丨裸的。六七岁的小孩子,双腿被掰得脱臼一般岔开,一身青紫,眼睛睁得非常大,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疼痛。手里还攥着书包带,大概还想着要去上学。费解在附近找到了被人群踢走的一部分衣物,一只非常小的鞋子。


李熏然闭了闭眼。干刑警这么多年,他经历过的罪恶已经足够历练他的心脏,但这种事他永远无法淡定地接受。费解眼看着李熏然额角的青筋起来了,忽然低声道:“师父,牲口对幼崽都干不出这种事。”


法医在进行初步尸检。目前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不是案发现场,只是抛尸现场。李熏然慢慢地沿着四周走了一圈,这是在农贸市场的最外围,一大片违章建筑,层层叠叠供小商贩暂时居住的木板房。人口流动性太大,排查估计也不起效。


李熏然摘了手套捏鼻梁。


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只被踩烂的小小的粉红色的鞋子。


 


凌远晚上到家将近十点。他扶着楼梯慢慢一步一步往上挪,隔着层楼梯发现李熏然站在家门口发愣。他单薄细瘦的身影被昏黄的楼道灯渲染的几乎飘渺起来,全身都是疲乏,颓唐,还有困窘。


自己想必是一样的。凌远想。


李熏然低着头,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然后脱下外套在楼道里玩命甩了甩。他揉了揉自己的脸,对着防盗门用力笑一笑,又是那个虎虎生气的小刑警。他确定自己精神状态良好,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。


凌远等他进了门,一步一步挪上来。他学着李熏然,站在门口脱了外套甩了甩,揉揉脸,对着门用力笑一笑。


有些东西,有些情绪,是不配进这个家门的。


凌远打开门,笑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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